阿俊至今还记得那天晚上，V仔拍着他肩膀说：兄弟，带你玩个稳的。
那是2019年夏天，两人坐在大排档塑料凳上，桌上摆着几个空啤酒瓶。V仔掏出手机，屏幕上那些红红绿绿的线条在夜色中格外刺眼。这叫合约交易，我上个月五千变五万。V仔压低声音，现在有个绝好机会，跟我一起，稳赚。
阿俊当时在汽修厂当学徒，一个月三千二。父亲肝硬化需要长期吃药，妹妹还在读高中。他看着V仔新换的苹果手机，犹豫了三天，把攒了两年的四万八千块结婚钱全部转了过去。
第一个月，账户涨到六万。阿俊请V仔吃了顿海底捞，V仔在饭桌上划着手机屏幕：你看，我说什么来着？这才刚开始。
阿俊不知道的是，那时V仔已经开始“对敲”——他让阿俊在某个价位买入，自己却在反向操作。V仔建的“币圈兄弟会”微信群里，每天都有人晒盈利截图，那些“家人”“兄弟”的称呼此起彼伏。阿俊觉得找到了组织，把父亲的药费也投了进去。
2020年3月12日，比特币单日暴跌40%。阿俊早上醒来时，账户已经爆仓。他抖着手给V仔打电话，电话那头的背景音是悠扬的钢琴曲。“我也亏了啊，”V仔的声音听起来很痛心，这行情谁也想不到。你再筹点，咱们抄底，一把就能回来。
阿俊借了网贷，借了亲戚，把妹妹的学费也拿了出来。他把每一笔转账截图都发给V仔，像交上救命钱。V仔总是回复得很快：放心，这次一定带你们赚回来。
直到催债电话打到汽修厂，老板当着所有同事的面让他处理好私事，阿俊才意识到什么。他去V仔常去的咖啡馆堵人，看见V仔正从一辆崭新的特斯拉里下来，副驾驶坐着一个年轻女孩。V仔看见他，愣了一下，随即热情地搂住他肩膀：走，请你喝咖啡，正想跟你说个新项目。
阿俊看着V仔手腕上的劳力士，突然什么都明白了。他想起父亲昨晚咳出血的样子，想起妹妹班主任打来的电话，想起那些深夜里自己盯着K线图眼睛发疼的瞬间。
我不玩了。阿俊听见自己说。
你说什么？V仔没听清。
我说，我不玩了。阿俊转身离开，没再回头。
后来阿俊听说，V仔在海南买了房，朋友圈里常晒海景和雪茄。而阿俊白天在汽修厂，晚上送外卖，那些债务像永远填不满的窟窿。有时深夜回家，他会打开早已卸载的交易软件，看着那些跳动的数字，想起V仔说的“稳赚。
他再也没联系过V仔。只是偶尔，在极度疲惫的深夜，他会想起那个夏天的大排档，想起V仔拍他肩膀时手掌的温度，然后问自己一个问题：
如果当初赚的是自己，现在坐在特斯拉里的，会不会是他？
